封闭了近半个世纪的辟雍,已于近期开放。对辟雍,汪曾祺先生在《国子监》一文中有过这样的描述:“一进国子监大门——集贤门,是一个黄色琉璃瓦牌楼。牌楼之里,是一座十分华丽的建筑,这就叫辟雍……(辟雍)是在平地开出一个圆的池子,当中留出一块四方的陆地,上面盖了一座十分宏大的四方大殿,安一个巨大的镏金顶子,梁柱檐饰,皆朱漆描金,透刻敷彩,看起来像顶大花轿似的”。把辟雍比喻为“大花轿”,生动贴切,亦足见汪先生想象的曼妙。
这样的一座“四方大殿”在北京是别无二家的。如此造型不尽出于古代建筑家的绮思巧想,而是来于其特殊的历史内涵规定。《白虎通》载:“明堂上圆下方,四窗八闼……上圆法天,下方法地,八窗象八风,四闼象四时”,可知这“四方”造型的殿身加上圆顶,是象征天地的,而对开的四门加上八扇大窗,乃是象征四时八节。不过对“四门”也另有一解,毛奇龄《学校问》谓:“明堂……东西南北四门,故又名四门(诗书礼乐)学。”这就是太学学生又称“四门学士”的缘由。“明堂”、“辟雍”、“太学”有时是异称同指,汉代经学家戴德、许慎皆视其为一物。
说到辟雍名称,《白虎通》作如是解:“辟雍所以行礼乐,宣教化也。辟者,所以象璧圆,以法天也;雍者,壅之以水,象教化流行也。”照这意思,辟雍是体现教育功能而对学校的一种形象叫法。不过它不是指一般的学校,《礼记·王制》谓:“小学在公宫南之左,大学在郊:天子曰辟雍,诸侯曰泮宫。”大学分中央与地方两级,泮宫是地方级大学,辟雍是中央级大学。季羡林先生在《我看北大》一文中说:“北大最早的名称是京师大学堂,而京师大学堂的前身则是国子监。国子监是旧时中国最高学术,已有一千多年历史,其前身又是太学,则历史更长了。”季老说的这个“更长”应当是上指辟雍,那么北大的校史,可真要成为文化的大话题了。据《竹书纪年》:“(殷纣王)三十七年,周作辟雍”。殷纣王37年,约为公元前1135年,距今三千一百年。如此则北大资历,环球绝对无与伦比。这样说并不是盲目自大,至少中国高等教育观念在上古的确立,总是一个事实。
不过资格老并不一定成绩好。事实是以辟雍为滥觞的古代官办学校,除在少数个别时期——如周初、东汉、盛唐外,大多是有名无实,东汉的太学规模很大,环辟雍之水可以行舟,皇帝也常亲临视察并讲学,学生多时可达三万人。但多数时候,朝廷对学校不过是虚应故事,能于每年“仲春秋遣官致祭”一下就算不错了。大学教授(国子博士)名声清高,实际待遇菲薄,又没有别的外快,不像今天能编书卖文或外出讲学等,所以生活相当清苦。韩愈在作“国子博士”时,就为“冬暖而儿号寒,年丰而妻啼饥”的生活大发牢骚,说“圣主不加诛”就是很幸运的事了。最要命的是教育腐败,现在我们看到的国子监,大体为明清格局,房舍不及百间,可就是这区区一隅,每年毕业生(监生)竟达数万人之众。小鸡孵大蛋当然是好事,但它是假的,因为官学卖文凭(监照)早成定例,如国子监学员中的“例监”一类,就是“援例报监”而取得毕业资格的,这些学生只要交了钱,是不必入校学习的。《儒林外史》对此有不少形象的描写。与官学相对的是民间学校,如“杏坛设教”、“河汾聚徒”,以及宋元以下的“书院”等,乃是很辉煌的事业,这也是中国古代教育的骄傲所在。
辟雍的开放,使北京城象征封建专制的五种权威性——天地君亲师——的建筑物得到了完整的保留。象征天地之位的有天坛、地坛,象征皇权的有故宫,象征孝亲伦理的有太庙,最后这个辟雍,可以说是象征“师”即教育之权了。当然辟雍的开放意义决不在保留了一种封建文化陈迹,而是因为它作为古代教育制度一个见证,所提供的正反历史经验,及其所揭示的知识、人才与国家兴废的关系,对我们今天实施“科教兴国”战略,仍然具有认识上的意义。